张一鸣,那些跳不动的「弃子」
「核心提示」
字节旗下证券业务APP“海豚”在被出售的新闻里,迎来高光时刻,对于估值已有数千亿美元的字节来说,砍掉一个2000万的项目,并不会激起一点水花。但如果串联起字节前后做废了的众多APP,不禁让人感慨,APP工厂的B面其实就是“APP坟场”。
作者| 杨光
编辑 | 王珊
2021年年中的一个工作日,王川请了一天年假,特意跑去上海办一张跨境银行卡。
王川是字节华东公司的一位员工,彼时字节正在内测一项跨境证券服务,对内部员工有交易佣金优惠,那家银行参与了业务内测,可以帮用户把资金转到境外买港股,手续费也可以减免。
然而,从2021年年初开始,在香港上市的科技互联网公司,市值一路走低。与此同时,跨境互联网券商业务在境内“无照驾驶”的状态引发监管重视。到2021年9月,字节可能出售旗下证券业务的消息在市场中传开。王川被泼了一盆冷水,最终参与内测的跨境证券业务不了了之,申请的那张银行卡一直静悄悄躺在他的钱包里。
这不是字节放弃的第一个金融类项目,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2022年2月底,字节旗下证券业务APP“海豚”被华林证券全资收购的消息落地,报价2000万元。字节跳动对外回应称,将完全剥离证券业务。
对于估值已有数千亿美元的字节来说,砍掉一个2000万的项目或许只是家常便饭,并不会激起一点水花。但如果串联起字节前后做废了的众多APP,不禁让人感慨,APP工厂的B面其实就是“APP坟场”。
“海豚”搁浅
互联网大厂的尽头,是金融变现,对于手握大量流量的字节来说也不能免俗。只不过跟其他几个巨头相比,字节的金融业务起步较晚,也更低调些。
2015年字节就开始在内部组建金融业务团队,但直到两年后才推出第一款金融产品“钠镁股票”,以提供股市资讯、行情数据为主,这也就是海豚股票的前身。
2019年钠镁股票改名为海豚股票。除了提供股票行情和金融资讯服务,到2020年初,海豚也开始向客户提供开户和实盘交易功能,但需要跳转到由券商提供的页面才能完成。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海豚主要是为券商导流的角色,并没有过多介入开户和交易抽佣环节。
但是对股民来说,交易方便、手续费低廉才是刚需,为了点佣金优惠改换门庭的股民大有人在。而海豚提供的服务可替代性强,跳转到券商又割裂了炒股体验,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海豚自上线到截至2021年9月,注册用户数仅1200多万,月活量更只有30多万户。
对于炒股软件来说,交易佣金是营收大头。海豚没有游进业务核心区,收益自然不会太丰厚。华林证券在公告中披露,2021年,海豚营收2850万元,亏损164万元。而到了今年1月,海豚营收仅有1.39万元,亏损则超过了44万元。截至2021年底公司净资产为-7951万元。
在字节证券业务的探索中,海豚主要负责国内业务,松鼠证券和恒星证券则负责境外业务。2021年9月,晚点报道字节跳动拟出售旗下证券业务,整体估值约5亿元到10亿元人民币。
如今海豚被华林证券以2000万元接盘。字节跳动对外表示,除了海豚股票APP与文星在线,字节跳动旗下证券类业务其他主体也均在与潜在交易方接触或者内部关停过程中。
过去几年,除了证券业务,字节在支付、互联网小贷、保险经纪等金融领域也有突进。总体来看,与字节核心业务强相关的金融服务不断补强,而属于试水、与主营业务关联度不大的则被抛弃。
与电商相关的支付和消费金融形成了字节金融版图的两个引擎。2020年初,新冠疫情带火了直播电商,字节也加速相关布局。2020年6月,字节成立了以“电商”命名的一级部门,统筹抖音、头条、西瓜视频等APP的电商业务,更高频次的支付需求亟需一块支付牌照来完善商业闭环。
由于国家目前已暂停发放支付牌照,互联网公司暂时只能通过收购获得。2020年8月,字节收购武汉合众易宝科技有限公司,从而获得支付牌照。这跟2011年就拿下支付牌照的支付宝和财付通相比,晚了整整9年。
商业保理是电商供应链的重要一环。2021年1月,海南字跳商业保理有限公司成立,由字节全资控股。一位保理从业人士对《豹变》表示,这样可以让电商供应链平滑不少。比如,供货商在字节这里有应收账款,为了提前拿到钱,就可以把应收账款打个折卖给保理公司,最终由字节把钱付给保理公司。
字节的消费金融业务主要通过小贷公司。2021年10月,字节全资收购深圳市中融小额贷款有限公司,将网络小贷牌照收入囊中。目前抖音APP里的“放心借”、“DOU分期”业务,都是与中融小贷公司合作展开。
在互联网行业整体增速放缓,字节去肥增瘦的背景下,其金融版图的调整也慢慢展开,与电商、抖音生态关联性不强,输血效果不好的业务,或受到冷遇、或被兜售,“海豚”搁浅只是其中之一。
字节号称APP工厂,雷锋网创始人林军曾评价张一鸣向来杀伐决断,从不恋战,做一个APP和废弃一个APP同样稀松平常。在抖音、今日头条等爆款应用的光环下,可能没有人知道字节一共做了多少APP,又有多少草草成了炮灰。
APP工厂里炮灰多
实际上,字节在其发展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像其他公司那样按业务线分成多个事业部,而只划为技术、User growth和商业化三个核心职能部门,分别负责留存、拉新和变现。
很多分析中称,这三步是任何一个移动产品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核心,也造就了一个庞大的APP工厂。
坐拥大量流量的字节跳动,一旦发现新风口,在这套系统里会上马若干新项目追热点,如同流水线一般生产出各种APP。
字节前产品岗员工易洋对《豹变》表示,字节每次看中一条赛道后,一般会做若干同质化产品矩阵猛打猛冲,活下来一两个就好。光在短视频领域,字节像撒胡椒面一面,曾一度上线了多款APP,覆盖长/中/短视频细分赛道。
2016年初,字节高管团队再一次召开闭门会,讨论该怎么做短视频。字节的焦虑来自于竞争对手的爆发生式增长,以至于当时有不少字节高管认为,想要追上快手实在是太难了。
为了阻击快手,2015年9月,基于今日头条的短视频内容,字节推出了第一款短视频APP:头条视频。但张一鸣并不满足,在闭门会后,字节推出了集短视频+直播于一体的火山小视频。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火山小视频都占据字节的C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怕是抖音上线,一开始得到的资源也远远不及火山小视频。
抖音在字节内部的异军突起有点意外,起初只是作为音乐短视频的试点,并没有引起太多重视。但后来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抖音逆袭,火山小视频让出了C位。
字节员工林豪对《豹变》表示,“失宠”后,火山小视频曾希望跟抖音、西瓜差异化发展,但效果不佳,逐渐成为抖音的附属品,名字也改成了“抖音火山”版,还按照抖音风格,重新设计了新LOGO。
“字节的LOGO矩阵反映了各个APP在公司里的地位。头条是公司第一款产品,在矩阵里一直排第一个,第二个就是抖音。火山小视频LOGO以前也在矩阵里,但是现在被拿掉了。排在抖音后面的是西瓜视频,主打中长视频。”林豪说。“火山小视频的用户数也很少单独披露了,一般是跟抖音一起公布,抖音披露的日活用户数都会用小字标注‘含抖音火山版’。”
“无边界”的字节不愿意放过每一个风口,不管公司是否有这块业务基因,先试水再说,因此APP工厂里生产过各类赛道的产品,社交社区、游戏、电商、教育、医疗、文娱、企业服务、资讯、搜索……通通有过字节的身影。
不过,大力出奇迹背后更多APP充当了分母,这其中有监管因素导致的关停,更多则是流水线式的APP生产逻辑成功概率并不高。
赛道 |
APP |
现状 |
电商 |
新草、值点、Dmonstudio |
停止运营 |
社交 |
飞聊 |
停止运营 |
社区 |
悟空问答 |
停止运营 |
视频 |
内涵段子 |
违规被永久封停 |
教育 |
Gogokid、aiKID、大力教育、瓜瓜龙,清北网校等 |
“双减”政策下面临调整 |
知识付费平台 |
好好学习 |
停止运营 |
金融 |
海豚 |
已出售 |
松鼠证券、恒星证券 |
待出售 |
|
硬件 |
锤子手机 |
手机业务被暂停,坚果手机、TNT显示器等产品将不再投入研发和生产 |
(《豹变》根据公开资料不完全统计)
这其中两年烧了20亿的悟空问答遭关停,此前被媒体们形容为字节跳动的第一场败仗。
张一鸣公开站台的APP并不多,一次是因为抖音跟马化腾在朋友圈开撕,还有一次就是为悟空问答摇旗呐喊,直指竞品知乎创始人对自己平台作者有点傲慢,可见字节内部对这款产品的重视。
为了抢用户,字节曾补贴20亿元给内容创作者,还花大价钱从知乎挖大V,希望能在短时间内弥补内容差距。但拔苗并不能助长,补贴过后,悟空问答的热度不断走低,月活用户从2017年10月的121万跌至2018年7月的67.9万,随后宣布战略放弃。
到2021年末,接棒张一鸣的“新掌门”梁汝波带领字节做了一次大的架构调整,实现业务线BU化,六大业务板块浮出水面。
组织的调整也暗示着APP工厂风格悄然转变,中台部门的支撑作用下调,意味着需要新支持的APP有所减少。
流水的产品经理
在字节工厂里每一款消失的APP背后都有各自的故事,更有一群落寞的产品经理。
互联网江湖不少大佬是产品经理出身,如腾讯的马化腾、张小龙,小米的雷军,字节的陈林等。榜样在前加上项目里的核心地位,让产品经理成了大厂炙手可热的岗位。在APP工厂里更是如此。
2012年3月,陈林作为早期核心员工加入字节,先后担任多款核心产品的产品经理,并一路成为今日头条CEO、字节创新业务负责人、大力教育CEO 。2014年,陈林操盘收购图吧,图吧创始人兼CEO张楠因此进入字节,也成为抖音首任产品经理。
公司高层的风格,往往决定了公司的企业文化,产品经理在字节备受推崇,但每一个夭折的APP背后,都意味着产品经理的“失败”。
下班后的深夜静悄悄,阿雅趁公司没人,一个人把工位搬到了另一个工区的角落。
明天开始,她将告别大厂产品经理的光环,“降格”去做产品运营了。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落寞地离开,所以特地选在晚上换工位。
阿雅原本是字节的一位产品经理,习惯了在项目组里发号施令,这是她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但是好景不长,她的项目黄了。HR找她做过几轮沟通,最后确认转岗产品运营,至少比重新找工作要容易些。虽然在她看来,产品运营远没有产品经理风光,要干脏活累活不说,出了问题还需要出来背锅。
产品经理是互联网圈的热门岗位。埃摩森研究院统计的数据显示,产品经理的职位需求在互联网行业中排第二。在字节,产品经理同样吃香。字节HR王洋表示,2021年一次校招收到五十多份应聘产品经理的简历,比很多IT岗的应聘人数还要多,可见字节产品经理岗位的火爆程度。
但光鲜背后,产品经理也有无奈。在社交软件脉脉上,有一些认证为字节员工的用户表示,产品岗不比研发,只要用一样的技术就能转岗,产品经理找工作的限制太多了,很多时候能不一定有机会。
易洋则表示,据他了解,项目停摆后,产品经理被协商转岗的更多一些,毕竟公司裁掉员工是要赔钱的。新项目本来就九死一生,如果贸然裁员,谁还愿意打头阵?
在字节工作近五年的小倩对《豹变》说,据她观察,如果新项目是原有团队发起的,新项目停了,大家可以继续做原来的老项目或者再发起新项目。而如果新项目是独立团队,一旦停摆,很多时候就只能转岗或者考虑离职了。特别是如果涉及人数不多,可能HR会协商给1个月找工作或者赔偿N+1。
B站董事长兼CEO陈睿曾经说,“头条系的产品就是大力出奇迹,这类产品只有规模效应,没有网络效应。”
这番大力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员工的付出来实现,叠加字节系的强大流量池,在互联网扩张期,规模效应容易产生效果,但是在互联网流量见顶的时候,过去的这套方法论似乎没那么奏效了。
项目受挫后,易洋离开了字节。同时,这家APP工厂在去肥增瘦的战略下,开始更聚焦核心业务,不论是人员,还是APP的取舍,字节的脚步都在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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