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多多读书月，知识下乡还是盗版下乡？

出品｜派财经

文｜王飞澍 编｜派公子

当盗版泛滥的拼多多开始推广“多多读书月”，究竟谁最受益？

这可能是拼多多再次投入5000万读书基金，启动第二季“多多读书月”活动之后，人们最为关注的话题。在这次活动中，拼多多宣布官方补贴200万册正版经典好书，并联合人民文学出版社、商务印书馆等50+国内权威出版社设立线上联合专区，邀请莫言、金宇澄、麦家、郑渊洁等国内知名作家入驻，意在推动平价正版图书市场发展。

然而，无论怎么看，这一活动都透出一点诡异的味道，盗版图书率高达9成的拼多多，却要斥巨资推行正版，究竟是幡然悔悟改过自新，还是另有他想？

拼多多盗版图书横行

今年3月份，一篇题为《拼多多盗版中国》的报道，将纵容盗版的矛头指向拼多多，这让备受假货、盗版诟病的拼多多再次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事情的起因并不复杂，2020年底YOUNG财经出版了一本名为《十四五与双循环：十七位一线经济学家深度解读新发展格局》的新书，该书作者为17位国内政、学两界的主流学者和副部级领导。但却有读者反映书本质量低劣，YOUNG财经随即在拼多多上发现了该书的诸多盗版物品。

随后，YOUNG财经在拼多多平台采购了1000本书，实际送到574本,经鉴别发现盗版书507本，盗版率为88%。工作人员发起跟店铺客服、平台方客服的投诉，大多数店铺及客服均以“不喜欢可退货”、“盗版书不是假货”等迅速结束对话。

然而，这些盗版书却仍只是拼多多盗版图书的冰山一角。上述文章爆出之后，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在拼多多平台上选取了23家售卖《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和《2020国家执业药师职业资格考试指南》图书的店铺。经检查发现，这23家店铺售卖的上述图书均为盗版，其中21家售卖的是纸质盗版书籍，其他2家售卖的是电子扫描件。

以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的结果来看，拼多多的图书盗版率甚至高达100%，也就是说消费者几乎没有可能在拼多多图书店铺上买到正版书，因此在知乎上有用户表示，在拼多多上买书，只能选择官方出版社，其他店铺要有心理准备。

事实上，拼多多上盗版图书的问题由来已久。前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巴东县县委书记陈行甲，其所出版的《在峡江的转弯处：陈行甲人生笔记》一书，也在拼多多平台被大量盗版。气愤之余，陈行甲直言，拼多多作为一家大型商业平台，应该有「起码的社会责任感」，而不能「为了流量和利益装聋装瞎」，并放话：拼多多，你等着！

有意思的是，本次“多多读书月”签约入驻的作家郑渊洁，也曾因为盗版图书问题与拼多多产生过摩擦。2018年，郑渊洁曾在自己的微博上发言，要求拼多多立即停止销售皮皮鲁系列盗版书籍并关闭相关售卖店铺，并表示，已向全国打黄打非办公室和国家版权局举报拼多多销售盗版皮皮鲁图书。

拼多多上究竟有多少盗版图书？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据不完全统计，裁判文书网上关于拼多多售盗版书的判决书共计12573篇，涉及知识产权与竞争纠纷共计2268篇，涉及著作权和侵权纠纷1934篇；企查查资料显示拼多多涉及著作权权属纠纷的裁判文书共计940篇。

要知道，多数普通用户在拼多多上买书的金额普遍较小，就算收到了盗版书也不愿意因为十几二十元的事情到平台上进行维权。因此，就实际数量来看，拼多多平台上的盗版图书数量势必远高于媒体所披露的。

或许是出于纠正在消费者眼中的负面形象，自上述报道发出后，拼多多随即要求上述媒体赔偿其人民币500万元、删除报道内容并在《解放日报》等媒体及YOUNG财经公众号连续十天道歉。

同时，从三月底开始拼多多接连推出了两次多多读书月活动，先后投入1亿元资金推行正版作品。此外，拼多多副总裁许丹丹透露，拼多多已经联合多家出版社和图书商，成立了“平价正版公益联盟”，还与京版十五社反盗版联盟、少儿出版反盗版联盟、中国出版协会、新华文轩等机构签署知识产权保护等协议，联合推进打击侵权盗版图书，并联合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推出“品质险”。

然而，效果究竟如何呢？目前还很难下定论。推行正版的意义当然重大，但是要肃清盗版图书，更重要的是还是打击平台店铺的盗版行为，但在这一方面，拼多多显然并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

“避风港”的锅？

田经理是国内某知名出版社已经入行近30年的老人了，此前，领导派她调查拼多多上的盗版情况，发现盗版问题之后她投诉了不少，但却仍感到无能为力。

“拼多多的投诉我们发了300多个链接了，运气好的5~7个工作日可以处理，有一些一个月都不处理。曾经在淘宝上偷偷摸摸盗版的店铺，现在明目张胆的在拼多多上打着正版的旗号卖盗版，投诉处理一批后马上又长出来一批！”

更夸张的是，当拼多多把盗版书链接下架之后，链接下方却又直接推荐了一个盗版新链接。

实际上，田经理的遭遇在拼多多平台上并不鲜见，有投诉者在平台上投诉所购书籍为盗版之后，店铺客服会直接要求消费者退款，更有甚者会反问消费者“第一次在拼多多买东西吗？”而当消费者要求平台履行“假一赔十”承诺时，拼多多则会辩称，盗版书籍并非假货……

确实，从严格定义来看，两者确有不同。假货是指假冒产品是指使用不真实的厂名、厂址、商标、产品名称、产品标识等从而使客户、消费者误以为该产品就是被假冒的产品；盗版则是指在未经版权所有人同意或授权的情况下，对其复制的作品、出版物等进行由新制造商制造完全一致的复制品、再分发的行为。

那么，平台上售卖盗版图书，拼多多就不需要负责任了吗？根据“避风港原则”和拼多多自身的平台定位，确实如此。所谓避风港原则，即是指：在发生著作权侵权案件时，当ISP（网络服务提供商）只提供空间服务，并不制作网页内容，如果ISP被告知侵权，则有删除的义务，否则就被视为侵权。避风港原则包括两部分，“通知+移除”。

拼多多在历次的知识产权纠纷中，也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在以往的盗版纠纷中，拼多多从三方面辩称，一是其仅为网络服务提供者，不是涉案侵权商品的销售者；二是其在收到相应公司的投诉材料后，已及时对前来投诉的公司进行了指引，已经履行了平台的监督管理义务；三是涉案商品链接已经被平台禁售，故不应当承担责任。

因此，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拼多多是否知道自己平台的盗版书存在，而且是否及时禁售停止侵权。从事实来看，拼多多显然没有做到。

打开拼多多网站可以发现，网站页面上特意区分了“正版”、“绝对正版”和不标注，这种区分形式，突出了对新华书店等官方出版社的“绝对正版”的保护，但却对盗版书籍进行了庇护，让存在盗版图书店铺免于被标注的发生，实际上就是一种默认盗版的存在。

然而，还不只是默认盗版，拼多多对于被侵权人的维权诉求也是充耳不闻。

作家王兴川，人称“拼多多反侵权胜诉第一人”。其作品《第九只兔子》在拼多多等网络电商平台上出现大量盗版，对此，王兴川仅仅在2020年春节期间就举报了多达1000家。

在正式起诉拼多多之前，王兴川根据法律规定，向其发送了《知识产权侵权警告通知函》，希望其能够根据要求及时删除侵权链接，并采取有效措施。但很快，王兴川就在2020年3月16日接到了拼多多电话，明确表示无视本人发送的权利通知警示函，无奈之下，王兴川依法向法院对拼多多提起民事诉讼，最终胜诉。

可以看到，拼多多作为第三方平台，的确清楚知道平台上存在着盗版侵权的问题，但出于对“避风港原则”的理解，以及某些其他原因，有意忽略了这些问题，最终在客观上纵容了盗版书卖家在平台上横行。

不过，另一方面，拼多多作为国内最大的电商平台之一，入驻商家以百万计，要做到完全杜绝盗版、假货也绝非易事，毕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盗版商家的套路也层出不穷。

知乎用户南怀山就以亲身经历拼多多盗版书卖家的套路。他表示，盗版商家将成本极低的假货以极低的价格在拼多多上出售，同时将商品标为预售。在收到订单后立即给客户发货，但是发货的物流单号暂时不更新到拼多多平台上，就可以规避拼多多平台对发货及时性的监控。如果，商家发现客户在收货数天后还没投诉，就可以把物流信息同步回拼多多平台，完成一次完美的盗版销售流程；客户发起投诉，商家就可以用“没有发货”来解释。

尽管如此，但拼多多依旧无法逃脱责任。早在2011年5月商务部、工信部等九部委联合下发通知，要求进一步严厉打击网络购物侵权、假冒行为，网购平台的责任第一次被明晰：要承担市场主办方责任，要“采取技术手段屏蔽侵犯知识产权和制售假冒伪劣商品信息，建立24小时网上巡查制度，及时处理违法违规行为”。

在过去数年中，监管部门与央媒等权威媒体也曾多次对拼多多假货盗版泛滥做了报道和批评。时至今日，淘宝和京东都已经解决了这些问题，但拼多多为何一再宣称自己不知道或者解决不了这些问题？

嘴上是牌坊，背后是利益

如果说拼多多真的一味知法犯法，其实也并不完全准确。

在本次多多读书月活动上，许丹丹透露，拼多多在技术手段上，平台2020年研发投入达68.92亿元，占营收比例达11.6%，远高于互联网行业平均水平，通过算法模型升级和治理策略完善，不断提高对违规店铺的识别准确率及查处力度。

但这些显然还不够，尤其是从效果上来说，拼多多的盗版书泛滥程度远高于其他网购平台，而除了呼吁正版，以及从技术手段上甄别盗版书商家之外，拼多多并未出台从根本上断绝盗版商家生路的整治措施，而且对于用户的投诉也可以说不甚积极。从这一点而言，拼多多似乎是在为盗版商家开脱、为自己立口碑，有避重就轻的嫌疑。

实际上，拼多多上的盗版书籍已经为整个出版行业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比如原价129元的《深入理解Jave虚拟机》一书，该书在受到盗版书冲击之后，销量就从之前一周1000多本下降到500多本，而在拼多多上专卖盗版科技书的“专卖店”已经拼了5万多件了，销售额达到几百万。

某位出版社业内人士曾以此书算过一笔账，按照上述降幅，只这一本书，拼多多上的盗版书店一年售额则有可能达到24000本，即使按照京东87元折扣价计算，这本书一年带给出版社码洋损失就达到209万人民币。而田经理调查过的90多种书，一年就可以给出版社带来1.88亿码洋销售额损失，如果全国580家出版社的100家比较严重，出版业因为拼多多盗版的损失规模推算就是188亿。

实际上，按照YOUNG财经在拼多多上高达88%的盗版率来计算，这一亏损额度甚至可能高达973亿元。无疑，出版社和消费者始终是最大的受害者，而受益者则是拼多多，以及平台上的盗版商家。

因此，可以说拼多多有意无意纵容盗版，最底层的原因仍然是利益。

艾瑞咨询联合京东图书发布的《2020年中国图书市场报告》显示，近年来下沉市场精神需求旺盛，2018～2020年，三到六线城市的用户数量占比及新用户数量占比逐年上升。特别是2019年和2020年，五六线城市的成交额增速均位居第一；且由于增速加快，五六线城市成交额增速比一二线城市成交额增速的领先幅度由2019年的4%扩大至2020年的8.6%。

而下沉市场，拼多多无疑是王者中的王者。《2020多多阅读报告》显示，2020年有超过4亿人次的读者通过拼多多“拼”知识，来自农村地区的图书订单量和交易额同比增长双双超过180%。

毫无疑问，拼多多下沉最多的依然是盗版书。这一直是拼多多能够崛起的关键，在拼多多的基因里，一直烙印着降低交易成本以获取更广阔的的市场空间的印记，凭借这一点，当监管部门历经数年将京东、淘宝等电商平台的合规化完成之后，拼多多靠低价、盗版和侵权的产品获得了一个重要的阶段性红利。

因此，从最前端就加强对入驻商户的审核门槛，是拼多多最忌讳的选项，有知情人士曾坦言，选择在拼多多上面开店的商户都是已经被其它电商平台筛选过一轮的商户，不能一开始就把门槛设置过高，否则“就和平台定位不符了”，言外之意，是拼多多主动选择了容忍与忽视。

在这一点上，拼多多“下沉市场”的商业模式进取心，实际上是在灰色地带试探，努力去填补淘宝和京东之后的电商市场空白，以底线换取增长。否则在已经成熟的京东、淘宝生态体系之外，拼多多还如何生存？这对拼多多来说，也是一种无奈，但其无数次逃避、开脱，则显得有些居心不正。

拼多多创始人黄峥曾表示，淘宝经历过的苦难，拼多多一个也不会少。“历史不会厚待谁，每个时间段的阵痛都会经历。”事实确实如此，但这仍然不是拼多多让盗版书泛滥猖獗的合理解释，就好像那句“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出轨道歉名言一样，既然知道是错，为什么还要犯呢？

答案只有一个，拼多多“错”背后的利益太过诱人。（完）